明末清初,本县三饶常有商贾挑烟叶往江西樟树镇一带营利。传统戏“柴房会”中的李老三,亦是其中一人。
李老三,原叫黄勤饶。昔年因演戏忌讳,故易其名。他是今三饶镇宫楼人,家无寸地,靠做小本走脚生意,养活父母妻小。他为人正直,敢于仗义,深为时人称许。
有一年冬末,老三又挑烟往江西贩卖,不意途遇暴雨,无处落脚,烟叶尽遭淋湿。他到了樟树镇宿了店,即求店主找一宽敞房间晾烟,店主一时觅无空屋,忆起离店不远有一柴房空着,便对老三说:“有间柴房尚可借用,但据说有鬼,从没人敢居住,白天晾烟还可,夜间则应回店”。老三此刻,只怕烟叶变坏,鬼与不鬼,管不了它。即求店主引路,开锁入内,但见柴房久年失管,蛛网密布,然而厅房却也宽敞,里间床帐家什齐整,似一小康故宅。老三即打扫晾烟,以保血本。到日暮,因怕烟叶被盗,不愿离去。他寻思道:“虽然有鬼,但冤有头,债有主,俺平生无做亏心事,暂宿一宵何妨”。遂在此宿夜。
睡至三更时分,老三被推下床惊醒,便听屋顶飞沙走砾,门外阴风凄历。引灯视之,却空无一人。因连日跋山涉水疲惫思睡,遂又上床。才闭目,朦胧间又觉得有人用力推他。这一次,他用力顶之,但又被推下床。此时,老三思起店主之言,便壮着胆问道:“何方圣人在此?黄某自幼做挑脚生意,安分守己,从无害人,你何苦欺我?”言毕,未闻应声,只觉满屋旋风,推人欲倒,穿瓦扑墙,声如重雷。老三愈觉心惊,龟缩床下求道:“余乃饶平人氏,远道经商,一家人全靠此维持,伏望圣人勿扰于我……”言未已,又听一阵凄历怪叫。老三缩于床下,侧首暗窥,见一散发女鬼,怒目立于床前,历声叱道:“好一个饶平商贾,我正欲找你算帐,快爬出来受死”。老三闻言,吓得毛骨悚然。他赶忙爬出床外,跪下叩头说道:“圣人与乡人有隙,非余也。古道手足兄弟同出一母腹,尚有善恶之别,何况同乡之人?”少停又说:“圣人与谁有仇?请求一告,余平生好抱不平,若能助你一臂,当效犬马,望祈思之”。言后叹息不已。俄顷,风息屋静,那披头散发女鬼顿失。忽闻帐后有一少妇哭泣之声。老三偷视之,见一美妇伏于帐后,泣不成声,深感凄然。至此精神稍定,上前作揖,询其所以。少女徐徐步出帐外,哀告道:“妾乃本屋主人,受你乡人所诓,母女饮恨,同死于非命,此仇不报,虽死九泉,也难瞑目”。继而一字一泪,诉说吴二淫人谋财之事。
原来这女鬼姓莫名二娘,家住这樟树镇东侧。她自幼严亲早丧,与寡母相依为命,做些女红,勤俭度日。这二娘生得天姿国色,貌可闭月羞花;生性温存恬静,柔中有刚;又能歌善舞,歌喉婉转,舞态轻盈,莫母视同掌上明珠。莫母见女儿年将及笄,心中暗喜,常对她说:“母独生你,你父早离人世,家中别无他人,再过二年,若能招一乘龙快婿,侍母晚年,我愿足矣!”二娘听后,总含羞诈嗔道:“母何多虑,儿愿终身服侍老母”。但心内暗喜,夜间常独0 香,祷告天地,望能觅个佳婿,以慰母怀。因之,东床之梦夜里频生。
不意这年遭逢大旱,赤地千里,米珠薪桂。母又遇疫疾,一病不起。靠二娘针工,非但无以医治母病,连三餐稀粥,也难维持。不得已托人向西街鸨母李氏求贷,以治母疾。这鸨母心肠恨毒,早看中二娘如花之貌,正愁无机可乘,于是,便满口应诺。但莫母一病经年,债积如山,就是房产尽估,也无法偿还。狠心鸨母时机已到,便以索债为名,胁迫二娘当娼,否则,封房锁厝,欲置莫母于死地。二娘本刻意不从,但为行孝道,安母心,治母疾,只好忍泪吞声,背着莫母,诈称往西街做工,沦落于烟花场中。时二娘正二八芳龄。
二娘在青楼之中,一枝独秀,引来了无数纨绔子弟、王孙公子,就是千里之外,也无不闻风而来。这小小樟树镇,从此也热闹了一场。但二娘对此无耻之辈,都鄙夷视之。她明作态,暗却垂泪,度过了二载非人生活。到这年,债已还,母病愈,且积得白金五千。窘境已解,二娘决计从良,绝了西街之路。她与母商量,选婿入赘,望成东床梦,这且慢表。
再说,饶平有吴二其人,谁说正当稚辈,为人却是权机多诈,人前嘴甜舌滑,背后暗箭伤人,他生性浪荡,但凭那不凡外表,不知诓骗了多少女弱者。久而久之,吴二其人,在饶平名声甚臭。他家原开小店生意,门市也日渐冷落。这年,他闻悉樟树镇烟叶价涨,甚可谋利,便也做起这项生意来。他几次到了樟树镇,出入烟花场中,探悉名伎 莫二娘,姿色艳丽,且家积颇丰。目下从良在家,欲招入东床。吴二即起淫美之思,谋财之念,遂生一计,买通镇中刘大作伐,诈称尚未娶妻,因羡二娘之德,愿入赘莫家。时莫母抱孙心切,二娘也观吴二颇有风貌。加之吴二出口情谊,闭口仁义,所以一拍即合,不几天就草草成亲。
吴二初到莫家,深藏狐狸尾巴,敬莫母,早晚请安,奉茶送饭,殷勤备至;待二娘,更是相敬如宾,恩爱难分。数月之后,眼看已诓得二娘之心,便又生一计,谋夺其财。
这天夜晚,正逢中秋佳节,吴二独坐于庭外枊荫下,仰天对月,唉声长叹。二娘见状上前问道:“今晚中秋,花好月圆,正该畅叙天伦之乐,你何故叹息?”吴二不答,垂下头唉叹不已。二娘再三追问,吴二才假惺惺说道:“佳节思亲,人之常情。我想饶平风物,较樟树胜之十倍。今为你母女二人之计,有话相告,又未敢冒昧启口,故而长叹”。二娘闻言,娇嗔说道:“俺夫妻情同鱼水,生死难分,还有何话不可明言?”吴二又作态道:“恐娘子不依,倒伤你心”。“君但说无妨,我都依你”。二娘说着,动了情怀,依偎在吴二怀里。此时,吴二爱抚着二娘青丝,在柔情密意中,把早已编造的要回饶屋藏娇,同奉莫母晚年的话,说了一通之后,便又垂头不语。二娘不知是计,为慰夫君,当晚即与莫母商定,倾尽家产,让吴二带回饶平,建造新宅,择日搬迁。谁知吴二次日卷款回饶之后,一去悠悠,杳无音讯。二娘多次托人传书,也如石沉大海。她本决意欲亲往饶平寻人,但千里迢迢,云山阻隔,莫母岂肯答应?
光阴荏苒,冬去春来,不觉过了一年。这期间,孤女寡母,遭受重重折磨,母女常相抱啼哭通宵,泪湿衣裳。日久,吴二之为人,颇有所闻。诸多迹象,表明吴二是枭情绝义之辈,莫母因此积郁成疾,老病复发,药石无效,无几身亡。老母一死,二娘即把房产变卖,埋葬亡母后,孒然一身,然后买此柴房,暂为栖身。再说莫母入土这日,二娘抚棺痛哭,悲愤交集,泣誓道:“吴二枭情郎,害俺至此,誓报此仇,雪此恨,以慰亡灵”。
莫母丧事已毕,二娘决计往饶平,怎奈悲愤过度,已致成肺疾,体弱难支,不胜远涉。从此,只影孤身,贫病交逼,每每垂泪,暗自悲啼。不消几月,好端端的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折磨得憔悴不堪。
一日,正当五月榴红时节,二娘摘下一朵石榴花,狠力揉成花泥,掷地说:“此生恨为花作践,死后定报母儿冤。”就在这天深夜,阴风惨惨,凄雨霏霏,二娘自缢于石榴树下……
阴风惨惨夜气寒,含冤负屈诉哀肠。莫二娘一字一泪,诉说完衷情之后,合掌对老三道:“妻生前遭奸,饮恨未报,死后冷落,又无依傍,此恨不报难为鬼。君若能帮我报此奇冤大恨,乃我之再生……”说完一跪不起.老三听了一字一泪的诉说,愤慨万分,他昔在家时,已闻得吴二为富不仁,但未悉其暴富原因,如今才明其缘由,面对如此冤情,一个七尺硬汉能不仗义?于是拍案高喊:“我当助你诛之,以儆天下之不义者。但人鬼殊途、怎奈之何?”二娘遂起身泣谢道:“君愿助我,乃人间义举。今告知你,庭前石榴树下,埋有妾零碎首饰,你可挖出,尽行送你。你给我买雨伞一把.带我回饶平之时,焚香不断,过沟过桥,须唤妾名三声,到吴二家门口之时,你将伞倚侧,叩门后,我即能诛那衣冠禽兽,切望记之。”言毕,吹来一阵轻风,骤失所见。老三连呼二娘数声,也无回言,环视屋内,寂寞如故,是真是梦,难以断明,老三遂上床入睡。
次日平明,日上三竿,老三尚未起床,店中人皆担心。聚众视之,门紧闭,呼喊又不应。少顷,老三双眼朦胧,出见众人,备言昨夜之事,众皆骇然。
众人走后,老三往石榴树下,挖土取物。挖深尺许,见一小漆盒。启视之,内中果有零碎首饰。至此,老三全信昨夜之事。于是,卖完烟叶,买了雨伞,按二娘所言,焚香伞内,引二娘冤魂回饶平,助良除奸。
时岁将暮,李老三晓行夜宿,不敢稍停。一路过沟过桥,喊二娘三声,不在话下。
至大年三十,老三走至距三饶镇六里处的杨头溪桥,已是下午0 。因回家心急,忘了呼唤二娘。进家门,家中已备好团年饭了。老三拿起饭碗,忽想起忘呼二娘之事。他来不及向家人道明,猛然放下饭碗,提起雨伞,奔出屋外,不顾家人追喊,三步作二步,直奔杨头溪桥而去。
且说二娘,一路跟老三来至杨头溪桥北不见呼喊,桥神阻拦她过桥。二娘没法,嚎啕大哭,指天咒骂道:“莫非人间尽是负心汉,世上难得仗义人?莫非饶平人尽如吴二之辈?今在此,孤魂无依,妾竟生死苦命至此……”当二娘哭到最悲切时,寒冬腊月,老三却跑得满头大汗,赶到桥南,迎面高喊二娘三声,引二娘过桥,直奔吴二家门而来。
原来,吴二自骗了二娘钱财,回家之后,变成商场巨贾。继而大兴土木,建造新屋。到这年,一座三厅二过水廿四房的全灰新屋已告落成。大年三十,吴二正合家欢宴,欢畅一堂。
且说李老三提着雨伞来到吴二家门口,从门缝里瞧见堂上灯火辉煌,吴二偕家人,围坐饮酒,欢声笑语,溢于门外。老三见状,不觉火升三丈,但强抑气愤,心想:“你死期至矣!”便悄悄把伞放于门外左侧,敲动门环,只听里面应声,出来开门,老三即潜身回避不提。
吴二大门一开,一阵旋风,扫门而入。骤然间,厅上灯火全熄,“光当”一声,酒席被掀满地,狗- 飞。顿时哭声喊声响成一片……
翌日,邻居探问吴二,家人述及昨夜吴二暴病而死。众人听后,暗中无不拍手称快。
吴二已死,但二娘阴魂未消。那吴二建屋之款,正是二娘之财,故二娘心有不甘,鬼魂不去,仍镇其宅。尔后,吴二家人求法师驱鬼,重修入火。法师擂破一面全新大鼓,莫二娘仍拒而不出。此屋故得名“打破鼓”。
世上本无鬼,但世上却有人不如“鬼”的。因而“打破鼓”的故事,三百多年来,一直流传不衰。此中奥妙,看官当能判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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